经过漫长的商量——原因是商量着商量着话题就不知为何总会被扯到别的地方去——我被分到了服务台。服务台位于门边，是整座图书馆光线最明亮的地方。站在这个位置仔细地观察一番后，我不得不暗自佩服馆长的品味还是相当的，图书馆的每处角落显然都经过精心设计，好比拿着尺子对每个笔划进行矫正。唯一不足之处要属所有的书架上都没有标明图书类别的标签，而只是刻着“Ⅰ”、“Ⅱ”、“Ⅲ”这些古老序号了。无独有偶，所有根据我所理解的应该写着文字的标牌上都仅有图案。这倒令我有些不解了，在一个图书馆里却刻意把文字抹去，是否存在某种意义呢？
在雨后天晴的阳光中我托住脑袋静静思考，等待时间流逝。很快，挂在身后墙壁上的时钟发出了机械鸟叫声，该开馆了。
第一个顾客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子，她在九点半左右的时候进来，急匆匆地坐到我对面，眼神简直在看什么稀有动物。
“太好了，小伙子麻烦一下，唉，你们图书馆都关门一个星期了，快把我急死。”从那语无伦次的语序来看，她的确很急，“那个……一个星期前丢了，我有张会员卡，请问能挂失吗？”
我露出一副已经在服务台后面坐了十多年的老练管理员的坦然笑容，每等对方说完一句话，就礼貌地发出一声“嗯”。至此对话还算顺利，可笑容底下我却有苦难言，因为自己是完全不知道怎样挂失的啊。
大理石桌面上放着一台机器，从刚才开始我就在研究它的作用，现在掌握到了怎样的地步，我心里也说不清楚。然而就在我咬住指甲苦想着要不把若羽和尘心叫来一起研究的时候，忽然眼前一亮。
那是张贴在我无法描述的位置的立体图。整座图书馆的格局顿时映入眼帘：一楼与二楼之间有天花板隔着，二楼与三楼之间则打通，三楼书架旁有一圈防护栏围着。再细看，地图的下方竟写有几行字迹。
字迹本身十分娟秀工整，然而由于写它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有别人来看，所以很多地方的意思含糊不清，像是作家脑中忽然灵感乍现提笔随手写下的片段那样。比如“换椅子”的后面是“记得关门”，“记得关门”的下面是“提前打扫卫生”，再有“周三中饭少吃点”之类云云。
我看到了有关挂失的手续流程。
“您的会员卡是怎样的？”
“哦哦，万圣节的限定卡，当初不是有活动嘛。”
“卡号还记得吗？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她小心翼翼地说。
“没关系，哪年的万圣节？”我按下屏幕里的“挂失”按钮，并找到了万圣节限定卡的名单。
“前……大前年。啊，对了，这是我的身份证，还有当初办卡时客户留存的表格。”
“好，”我接过她递来的东西，仅仅扫了两眼便对着机器把有关信息输了进去，很快找到了她的资料，“最后一次交易是在4月2号的下午？”
女子起初微皱眉头思考着，随即欣喜若狂。“对、对！卡上还剩多少钱？”
“31银币……27铜币。”我眯起眼睛对着数字愣是看了半天。这么多钱，得买多少本书才能花完啊？思及此处，我再度打量面前的女子，不由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“怎样，没有损失什么吧？”
她摇摇头。“记不清了，不过还剩那么多，肯定没少。谢谢你啦~”
“没关系，请交30铜币的挂失费用，明天这个时间再来图书馆取新卡，并重置密码吧。”
“嗯嗯，谢谢你，哎呀，你们这的服务真是体贴呢~”女子接过我开给她的挂失证明，又说了声谢谢才离开。
总的来说，工作还是十分轻松的，尤其是上午，毕竟本身需要办理业务的人就不多，最多的时候也绝不超过三个人排队等候，少的时候偶尔甚至会有长达半小时的清静。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事先准备好水，以致一个小时后我渴得不行，却又不好意思离开岗位，仿佛身边的人时刻都在凝视我、监督我，一旦走开就会受到什么惩罚一般。
好奇怪的感觉。
终于，我因内急而去了趟厕所。回来后见服务台前的座椅空荡荡的，显然无人在等我，于是索性又去倒了一杯水。经过整整一个上午，我算是摸熟所有办理个人业务的手续流程了，这之后我则跑到各个楼层的自助还书机，把里面早已堆满的书取出，然后在若羽和尘心不知道的情况下放回书架。
剩下的空闲时间里，我则盯视那张立体地图看得出神，呆呆地反复思考同样的问题：曾经这里也有过一个人坐在和我同样的位置上干着这份工作吗？他是男是女？后来又去了哪里呢？
如此想着，很快到了中午。我们三人本寻思着去哪里解决中饭，这时，却有人上门了。那是个皮肤黝黑，一看就知道从未注意过要保养皮肤的男人，毛巾随意地披在肩上，制服洗得接近褪色。他走到服务台前时止住了脚步，似乎有意不让身体碰到台面。我心里一动，原来即使在神州也是有像这样平凡的人的。
他一定不知道莱茵的混沌论，更不知道若然的大千世界吧？至于仰望星空思考生命的意义这种事，或许是这辈子都仅在年少时有过的一次早已忘记了的回忆了。
几经询问我才知道对方是这条老街一家快餐厅的厨师，多年来早已养成习惯，每到中午便挨家挨户上门订餐，针对那些因工作而无法抽身的店员或者呆在家里却不想做饭的人，然后做好送上门。
我抓了抓头发，不好意思地撒谎说自己钱被偷了才来起始书馆打工，今天还是第一天，所以没钱。
“没关系，”对方爽快地说，“明天付也行，钱嘛，什么时候付都一样，饿肚子可不行咯~”
我咬住嘴唇，接过他递来的菜单低下头揉了揉眼睛，忽然想起什么，便收回了自己始终保持着的笑容，跑去和另外两人商量。穿梭在几排书架间形成的阴影中时，我回过头冲那位男人深深地望了一眼，在心中默默道了声谢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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